【楼诚】水色纪年（二）
第二部分 茶（下）
只要门外有一点动静，阿诚就会马上甩头看向门口，即使毫无声响，他的目光也时不时地往门口瞄着。
明楼发现阿诚的身体一直微微前倾着，尽管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但手臂的肌肉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明楼知道枪还别在阿诚的腰间，因此他很确定，在房门推开的瞬间阿诚会飞快地进入战斗状态。——他想帮自己挡下几波攻击？明楼说不清楚，但他知道无论如何阿诚都会想要援护他，直到最后一刻，或者直到他让他停下来。
“这么晚了，歇歇吧。”明楼起身，站在阿诚和房门中间，挡着阿诚的视线。
“大哥，你先睡吧……”阿诚抬头看看他，身子又往前倾了一些，往门口瞄了一眼，对明楼说，“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明楼又往身侧迈了半步挡着阿诚，“你要是想在这儿，就在这儿睡一会儿。”
阿诚观察了一会明楼的神情，好像要确认什么似的。最后他还是摇摇头：“算啦，我睡不着。”
“放松一点总可以吧。”明楼走到书架前，抽出两本书，又回到阿诚和房门中间，把其中一本递过去。
阿诚看了看自己手上书的封面，又看了看明楼的：“你拿的译本，为什么给我拉丁文？”
“你读拉丁文应该没问题吧？”明楼煞有介事地说，“在巴黎的时候，我记得你还有个波兰的女朋友。”
阿诚愣了一下，轻笑着低下头，随便翻了一页：“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
在明楼的记忆中，阿诚也不尽然是如今温雅的样子。在巴黎时，阿诚应是比现在的明台还要年轻些，和人争论问题太激烈时会生气，被调侃时会脸红，虽说因为童年旧事比同龄人到底要多了好一些老成，但有些时候，还全然是年轻人的模样。
明楼记得阿诚这段恋爱的开始。那天阿诚晚上没有按时回家，明楼有些担心，因为阿诚不像明台一样从小就在家里坐不住，多少年都没有这种失踪状况。于是明楼在客厅等到很晚，觉得自己就像在等明台回家的大姐，他觉得自己这婆婆妈妈的样子有点好笑，于是拿了教材备课，却备不进去什么，一来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明楼醒来的时候钟敲了十二下， 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看样子阿诚是回来过了，熄了客厅的顶灯，给他留了一盏台灯。他眨了眨眼睛，准备起身回房。但坐起身的时候突然的一阵头疼让他又躺回了沙发上，那时候他刚有了头疼的毛病不久，还没跟人讲。他口袋里的药吃完了，也不知道书房是不是还剩一些，他想着再躺一会儿再去找找看，却正巧看到阿诚从房间走出来，像是刚脱了外衣换了拖鞋。
说也奇怪，明楼当时头疼欲裂，却清晰地记得从房间照出来的橘黄色灯光映衬下阿诚与平日不同的样子。他显得更加地轻松快活，双颊有些兴奋地发红，嘴角带着笑，连眼里都是带着笑的。也就是在那时候，明楼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是恋爱了。他又闭上眼，假装自己还睡着，但阿诚显然先和他对上了视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大哥，你醒了就回房睡吧。”
“回来啦？”明楼见瞒不住便也坐起身，下意识地按了按额头，就看见阿诚脸上快活的神情荡然无存：“你头又疼了？”明楼不知道阿诚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头疼的毛病的，但显然他已经知道一阵了，因为他轻车熟路地去书房拿了药，数了几片交给明楼，自己又转身去倒水。明楼看着他忙活，知道他心里抱歉，便说：“今晚备课备得太晚，一不小心就在这儿睡了。”
阿诚还是皱着眉，把水杯递过来：“还没吃晚饭吧？”明楼点点头。
“我帮你煮碗面吧，你吃了再睡。”阿诚说着就往厨房去了，也不由明楼分说。明楼吃了药，也懒得动弹，就着台灯看了会儿书，阿诚就端着面从厨房走了出来。香味四溢，明楼即便不饿也能吃上两口，何况这时正饥肠辘辘，于是就乖乖接过了筷子。
“就一碗，你呢？”明楼问阿诚。
“我吃过了。”阿诚脸一红，视线又垂到了地面去。
“怎么一直站着，要么坐下，要么回房休息去。”明楼冲他摆摆手，“你挡光。”
阿诚瞥了他一眼，抿着嘴坐到他身边：“对不起大哥，今天课后小组讨论，我和同学聊得兴起，不小心就忘了时间。我以后会注意的。”
“谁也没说你什么，道什么歉呢？”明楼放下筷子看看他，“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要不然你还是回房吧。你坐着也挡光。”
“挡光你也吃不到鼻子里去。”阿诚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明楼装着生气的样子。
“没什么，我回房了。”阿诚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哥，您什么时候喜欢来客厅备课了？”
正喝汤的明楼呛了一下，阿诚没憋住，笑出了声：“您慢点吃，吃完放在那儿就行了，我明早会收拾的。”又顿了顿，“谢谢大哥。”
阿诚知道明楼在等他回来，明楼当然也知道这瞒不过阿诚的眼睛。他们都知道这声“谢谢”的含义，于是明楼摆摆手：“行了，去吧，真是不想让我好好吃饭了。”
*
“她怎么样了？”明楼问道。
“她毕业之后就回了家，之后就没再联系了。”阿诚还是带着笑，翻着书，眼睛倒真的没再往门口瞟了。
明楼点点头，再去拿茶杯，发现已经见了底。阿诚放下书，接过杯子站起身，一边添茶一边轻声说着：“当时觉得非她不可，却隔了这么久都没想起她来。”
“幸而，也没什么后悔的。”明楼接着阿诚的话说。
“是。”阿诚应了一声，“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明楼后来又睡着了，他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他一骨碌爬起身，看见阿诚沉着脸盯着门口，手搭在枪柄上。
明楼也聚精会神地分辨门外的动静，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阿诚的肩膀动了一下，像是马上要拔出枪来。明楼抬手制止他的动作，也望向门口。
阿诚的余光扫了明楼的位置，又往前倾了倾身子，这样真的有人破门而入，他大概也来得及挡在大哥前面。他觉得士兵从客厅走到大哥房门口这几步路的时间无比漫长，他既希望它快点过去，又希望它停下来。
脚步声停在房门前，然后传来了敲门声。
“明长官，您醒了吗？南田科长向您报喜：要袭击您的凶徒已经落网了，她向您表示问候，并希望您能前去找她沟通后续处理办法。”
明楼和阿诚对视一眼，阿诚把按在枪柄上的手放了下来。明楼点点头，阿诚清清嗓子说：“明长官刚醒，准备一下就出去。”
“是。”门外士兵应了一声，脚步声又远去了。
“雨过天晴？”阿诚从地上捡起从明楼身上滑下来的毯子，轻声问道。
“大概吧。”明楼站起身，整了整袖口，“是敲门，而不是破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诚走到他身后去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摆：“好啦，我回去换个衣服，然后就出发吧。”
“你一夜没睡，撑不撑得住？”明楼回头看了看阿诚。
“放心吧，我没事。”阿诚微笑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才转身走去帮他开了房门。
客厅里的小队长点头致意，明楼也对他微微颔首。
阿诚很快就拿着他们二人的外衣回到了他身边。阳光从窗格之间照射进来，他还是很庆幸可以开始崭新的一天的，就像每一个昨天，也像是每一个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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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下一部分是《酒》
（然而并不会有人在意_(:з」∠)_）